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RECITATIONAT
年第期
秋天里的木匠
作者：李振波朗诵：房顶诵
家庭置用家具，如今是到市场上选好一下子买来，我刚记事之上世纪70年代可不这样。那时叫“打”家具，家具无处买，须得攒足劲儿请木匠进家里耍手艺。于是，打家具的人家会擦亮眼睛选聘能工巧匠，结果家具出来，往往各具特色，争春斗艳。其间木匠竞争必然激烈，然又不仅仅止于此……
年深秋，爸爸把积存的圆木、厚材展满庭院，待风吹日晒一晾干，5个木匠正好赶到。他们乒乓五十钉做了高齐房顶的大长凳，有人攀上去，固定住合力架上来的木头，俯身向下和盘坐于地的一人拉大锯“解板子”(破解成适用的板材)。但见俩人双手持锯，吃力一拉一送，身子一仰一躬，没过多久就脸上淌汗，一痕痕镶了黑边，再换另俩人轮番干。当中旁观的一长者拍拍巴掌，喊道：“一二三四唱起来!"拉大锯的人即唱“拉锯歌”。我对歌词忘得干净，倒对唱法印象至深，那是扯开吼嗓、拖着长调的咏叹。我家时住冀北鸡鸣山丛间的军营里，又在横亘两山的渡槽下，歌声传音格外大，回荡不已，简直赛过了连队的“拉练歌”。孩童的我当场问：“人家都喊一二起唱，你咋两样？不唱不行吗？"长者答：“一二三四是给他们4个的代号。我教徒弟一茬又一茬，想不过来，叫起来也费劲，这样干脆省事儿！为啥要唱，人一精神，干活不累呗。”
这位长者姓尹，50开外，茭瓜脸，白面皮，前额畸长，身梁高直，下巴过短。我猜这就是人说的“驴脸"吧，爸爸答非所问：“如果他下巴也长，早是大将军了，就不用当木匠头了。”
但我眼里，他却享受“大将军"的待遇。“一二三四"都是20岁上下的人，其中“一、二”跟随老尹学徒3、4年了,可无不执礼甚恭。早上，抢着为老尹打洗脸水；中午，抽空儿替老尹洗衣裳鞋袜；晚上，端来洗脚水，拿脚巾侍候老尹一旁；白天都在庭院里埋头干活，推刨子的，凿卯眼的，熬鳔胶的……老尹则大多时候蹲在长条凳上监工，边喝茶抽烟，偶有指划教训。“一二三四”从不敢平视老尹，更不敢偷懒耍滑，只借着为老尹递烟袋、续茶水的工夫歇息一下。
我明白徒弟们之所以如此，主要是敬畏老尹的手艺。老尹手掌短，手指特长，手便显得长大了许多，操作起各式工具来，手型美妙动人，佐以比年轻人还灵巧的身段，加之活儿发出的悦耳之音，他像在边演舞边奏曲，引我入迷沉醉。老尹在徒弟们的粗活儿上面与其说精工细作，不如说画龙点睛，只要他着手几处，家具立时变得精致高贵。他做工，手法疾如闪电，推刨子飞卷的刨花极细密，锯木头不挑墨线一样死直。尤其他掌握多种“斗榫”之技，做得家具天衣无缝，明知哪里接上去的，却愣找不着榫头。爸爸越看越乐，把搬家时压断两截的大提琴翻出来，请老尹修复。老尹第二天早上送还了完整的大提琴，大小、形状、音色都与从前无二，只是琴体上多了一线自然美的纹路。不过，老尹并非啥都干在明处，如磨、安刀具等环节，就不让人守在眼前，用后再紧忙卸下，急得徒弟们抓耳挠腮。爸爸又心血来潮，自己学做小饭桌、小板凳，老尹倒总给备好工具，手把手教，结果出手不凡。“三、四"脸上就起了阴云，老尹说：“难过什么?死爹死娘了?非要难过，就怨自己笨吧！"
我每天下午放学路上，一转入藏有爸爸军营的山谷，还没望见大渡槽，一柱炊烟就斜挂在眼前，我知道那是妈妈又在提前准备饭菜了。走进军营家属院，从北向南，我家散发的香气数倍于人家。回到家里，爸爸陪着老尹师徒5人在大吃特吃，饭桌上至少六菜一汤，有鱼有肉有酒，我却要与妈妈、弟弟、妹妹躲进厨房，忍着馋吃素常的饭菜。老尹师徒不光睡在我家，还要天天过年般吃得满嘴流油，让我心里很不平衡。我平日就顽皮，这时候更爱闹别扭，爸爸脾气又火爆，打骂我也更频繁。有一次打急了我，我犟嘴："你打不出威信的，你比老尹差远了!”老尹听了竟然笑出声来。
其实，我对老尹本人毫无意见，老尹还是喜爱我的。我求他给做了一把木头发令枪，枪内置机关，除了不能发射子弹外，完全与真枪相仿。老尹上我当了，我真实意图是将他做的枪使铁皮箍上钢管改装成火药钢珠枪。这样到底危险，一天我鼓捣枪不慎走火，把家里惟一电器一一台式大收音机打得冒烟失哑了。妈妈不敢让爸爸知道，拉我到一边，泣求我不再玩枪、交出枪来，我岂会痛快?正僵持不下，被找东西的“四”碰见了，弄得妈妈好个尴尬……第二天下学回来，老尹和善地唤我过去，说要给枪修缮一下，安个保险。我高兴地从隐秘处拿枪出来，他接过去却挥斧劈断了木头枪身，嘴里还说“这叫物归原主"。看我要发疯，他又从身后拎出个东西，我定睛一瞧：冰车！车上有座，车下两轨锯片作冰刀，毫无疑问系漂亮、高速的冰车了。“不能我老家伙还在，你小家伙反倒没了。”他又说。于是，我哭笑不得……
由于老尹只做少量细活儿，手上又快，得了一些悠闲。军营里不能随便走动，他就常去外边溜达，而且乐此不疲，越往后，在离去和回来之时，神情分外愉悦。
区里放学后，我就招呼同伴急着回家，实际上心儿早飞到了老尹身上。折入通向军营的山谷不久，东侧是一排红砖民房，住着看守山腰集体采石场的两户人家。一户是我同学隋亮家，他兄弟仨个，前年他爸爸不幸踩炮炸死，他妈妈哭得令人称奇：先嚎，次哭，再唱，是幽幽的含混不清的唱，叫魂似的，半夜传到军营里，我听了毛骨悚然。这次，走回到了隋亮家前，猛丁见老尹小心翼翼从门里出来，就揪回隋亮问：“我家木匠到你家干啥？"他答：“是吗？不过他也是我家木匠哎。他手艺棒极了，给我家做的大衣橱两扇橱门上雕满了牡丹花，保准你没‘开眼’见过。”“那一定要花很多钱吧?"我又问。他则答：“哪里的话呀，不用花钱不说，他还自己买来大鱼大肉跟我们一起吃呢！"怪不得老尹有时借口不回我家吃，我又想起，老尹在给我家做的大衣橱上只镶了两面玻璃镜子，用漆画了远山近水松鹤延年，便觉得他太偏心眼。气咻咻地回家告状，可妈妈却命我赶紧闭嘴，今后不许再提。
山上的野果熟透了，大雁排着人字向南飞去。老尹师徒5人已在我家干了个把月，活儿就差不多结束了。这时候，军营内外陆陆续续有人到我家看活儿，无不啧喷称赞。是的,他们给我家做的2个大衣橱、2套连体大柜箱、1个长方立柜、1个饭橱、1张写字台、2个书架、2张床，父母一直使用至今，仍坚固如初，更不失其为艺术品，除了漆色稍重(当时流行)之外，极其耐看，颇可品味。所以今天有人欲出高价买走几件，家里决不应允。再回到当时清算工钱的场面，爸爸问：“您要多少？”老尹蹲在长条凳上嘿嘿笑够了才说："看着给吧。”爸爸犹豫半晌，递去元钱，这相当于营职爸爸4个月的工资，比常价只多不少。老尹接钱点出一叠给“一”，道：“照老规矩，你和二三四拿一半元，平分了，现在就去寄给媳妇、老子。回来拾掇停当，明个一早开拔！"随后，4个徒弟借骑我家和邻家的2辆脚踏车，兴高采烈地奔区里了。老尹倒有点闷闷不乐，低垂着头走出去。我想，老尹真重感情，要离开了，有些依依不舍、精神失落呢……
当天，老尹还说，今儿巧是第30个国庆节，我们也甭马不停蹄了。就答应留下来，同我全家举办个庆祝晚会，妈妈又管这叫喝完工酒。结果，菜肴比往日丰盛可口多了，我和妈妈、弟妹也破例“上”了桌。庭院里，月明星光下，我只管大块朵颐，撑得肚子臌臌，全然不晓得微醺下的爸爸和老尹在大家的笑声掌声中拉唱什么京戏。老尹于分外尽兴的宴会后，才告诉说，“我老土一个，可生日蛮好，正是今天。”大家转儿一齐向他“口头”祝寿，他忙摆双手，“唉，我生日‘事’太小，国家生日‘事’才大呢。旧社会我受那些气呀，你们根本想像不到；解放翻身心情好了，却只准呆在生产队打犁具、做风箱、造牛车；现在，十一届三中全后，想要什么有什么，单怕你没本领，我滋润得很哟…..”大家听完，不禁唏嘘了一番。
次日一早，老尹师徒与我们道别，“一二三四”挑着罗叠的大箱小盒，颤悠悠地前行；老尹随后走，反背两手，嘴叼烟袋锅，一口口青烟和着10只脚下的厚尘升腾，他们要迎向朝阳翻过两座大山……
妈妈回到家里清理老尹宿过的床铺，发现枕头底下掖有40元钱，钱里夹张纸条，上面歪扭的字迹：“老李，你家招待挺好，我们会记心里的。再说也不该拿这么多工钱，留下一点，你给孩子买学习用品和好吃好玩的吧。最后希望你对孩子态度好些，别再打了。尹明善。"妈妈飞快地赶出去，老尹师徒的身影已是5个斑点，再一看，又全都溶于山色之中了……
时下，电刨子、电锯……甚至现代化流水作业，做家具快多了，容易多了，归根结底更赚钱了；家具也越发款式明快、色调清淡，如人间的情感流变，缺失了淳厚的内涵。设问：其中还能保留多少那有情有趣的人和事呢？前不久家里请来师傅搞装修，我以为能重温与老尹师徒那段美好的时光，可滋味毕竟两样了…....
编辑：潇园｜编审：兰花
简介
作者｜李振波
李振波：平度市人大常委、市委宣传部原副部长、文联原主席，青岛市朗诵艺术家协会副主席；青岛市十大藏书家，文学创作见诸《散文》、《小说选刊》、《山东文学》、《文汇报》、《齐鲁晚报》等报刊，部分小说、随笔、文学评论获省内外文学奖项，及被全国性散文随笔选本收录，并有《海的手势》、《胶东保卫战》等个人作品集问世。同时，喜好朗诵艺术，多与朗诵名家过从，切磋技艺，渐成风格，尤以朗诵自创作品见长。还是“同和杯“全国朗诵艺术大奖赛的创办人兼评委会主席。朗诵｜房顶诵
房顶诵：本名，佟会来，中华文化促进会朗读专业委员会朗诵等级考试考官，配音师。曾获第二届夏青杯北京赛区一等奖，总决赛“最佳音质奖”，第八届殷之光杯一等奖，“同和杯”全国朗诵大奖赛金奖。他的部分配音作品在央视及多家卫视播出。精彩呈现感/受/不/一/样/的/朗/诵/情/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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